叽咕

　　据周叔叔所言，周艺洋的变化大概在初二下学期。

　　他们班上两个男生说要辍学打荣耀，天天逃课去网吧打游戏。十几岁的小男生正是容易被煽动的年纪，其他人一看这两人游戏水平进步飞快，一起打游戏时看到别人更厉害的水平，心中多少有些不甘，于是渐渐花在游戏上的精力越来越多，学习自然有所懈怠了。

　　他爸妈原本是想跟他说，打游戏这种事需要天赋和勤勉，而周艺洋自小就在物理方面展现出过人天赋，应该大力往物理方面发展，而不是中途去打游戏浪费时间。就是这“浪费时间”四个字一出，周艺洋就炸了，说堂哥打游戏那么成功，拿了好几个冠军，个人影响力和社会影响力巨大，完全不输给其他人。他也不比哥哥笨，哥哥能成功，我为什么不可以？

　　然后赌气就跑出来了，在外游荡一上午，才发现手机钱包都没拿，生生靠一双腿走到堂哥家这边。

　　听完这故事，方锐也深深叹了口气，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有时就容易忘了现实。当前社会，电子竞技选手的社会接受度挺高了，但总有家长觉得这行不是长久之计，还容易让孩子用最宝贵的青少年时期投入到游戏里，将来离开这行，除了一手打游戏的本事，别的可能什么都没有了。父母接受不了，说到底也是心疼儿女，不忍他们将来受苦。

　　“那你打算怎么做？”方锐问。

　　“让他自己选。”周泽楷冷静地说道，“路是他自己的。”

　　方锐点了点头，作为过来人，他们俩都懂，无论是选择上学还是成为职业选手，一时的冲动爱好是没法抵挡长期的枯燥练习和无数次的失败打击，而在这之前，坚定不后悔的信念，是踏出的第一步。

　　手机上又来信息了，杜明在微信上喊：“队长队长，我来了，你人呢？”

　　周泽楷扬了扬手机，“杜明来了。”

　　方锐忍不住笑，“虽然你是放他自己选择，但这考验有点狠哦。”

　　周泽楷也歪了歪嘴角，“职业选手可没那么容易当。”

　　杜明并不知道他是被队长喊来做考官了，一听说有人喊PK，看到房间里还有个剑客号，当即发起挑战，飞快把人干掉了。打完后立刻发微信语言：“这是谁呀，好弱。”

　　周泽楷回他：“再打几场，你看看他在剑客方面的天赋如何。”

　　“好嘞。”杜明飞快地去了。半小时后回来，先发了个擦汗表情，“一般般吧，普通玩家的水平，技能使用还比较生涩，玩荣耀不久吧？”

　　“是，辛苦你了。”

　　“对了，竞技场里那个气功师是不是方锐呀，我想跟他打两把。”

　　“是他。”

　　于是，方锐跟杜明在竞技场PK，周泽楷拉着弟弟单独说话。

　　周艺洋面对杜明，输得跟周泽楷的神枪手一样惨，而且同职业PK，更清晰地暴露了自己的不足，无论是技能的理解使用，还是战斗经验的差距，他都大大的不够，有次直接被对方放风筝连死。

　　现在再面对哥哥，周艺洋十分泄气，但还是有点不甘，哥哥和刚才那位剑客，都是职业联盟里赫赫有名的选手，他一个玩荣耀没两年的普通玩家输给他们这么惨其实也并不难看。

　　他刚说出这个想法，周泽楷说了一个名字，并给他看了一段视频，他顿时羞愧到说不出话来了。

　　卢瀚文。

　　蓝雨战队第九赛季出道的荣耀联盟史上最年少选手。

　　这个名字周艺洋当然不会陌生，但了解也不会很多，周泽楷给他看的视频是第九赛季季后赛蓝雨惜败微草后的记者发布会。作为比赛中重大失误的责任者，积极阳光的卢瀚文坦然承认错误，擦干了眼泪表示“下一次，我会更强！”。

　　这一直是联盟各队教导新人时学习的榜样，年轻经验浅不怕，继续努力，终会超越自己。

　　周艺洋很聪明，视频看完不用周泽楷多说什么，他揉了揉眼睛说道，“哥，我明白了。”

　　周泽楷挺高兴，又确认一句，“真明白？”

　　“是。”周艺洋苦笑，“我在荣耀方面的天赋平庸，心态也不对。”

　　“我得承认，说想成为荣耀职业选手的话确实也算气话，那几天爸爸妈妈逼得很急，我有点不知所措，就随便说了个理由想要逃避。”

　　周泽楷鼓励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聪明骄傲的周艺洋肯对他坦白，这很不容易，他很高兴。

　　“天赋是一方面，热情更加重要。”周泽楷严肃平静地说道。

　　周艺洋思考片刻，终于露出来家里后第一个笑容，“我明白啦，还是我不够勇敢，思想跑偏了方向，明明有自己擅长和喜欢的，还要想去尝试别的。一个人的精力有限，哪有那么容易又找到一个轻松还容易的事物。”

　　能想到这里更不容易了，周泽楷很欣慰。

　　周艺洋放松地靠在沙发里，继续说道：“哥你知道我为什么想打荣耀而不是继续学习物理么？”周泽楷摇头，“去年我参加了物理奥赛，老师说我发挥得很不错，我当时其实有点飘了。觉得没怎么努力也能拿到很好的成绩，那为什么还要努力呢？那阵子其实有点迷茫，恰好班上同学玩荣耀成风，我觉得荣耀很有趣，就跟着一起玩了。结果这学期期末考试，成绩下降了那么多。物理第一名也被别人拿去了。”说到这里，周艺洋垂头丧气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周泽楷也没客气，拿抱枕敲了他一下，“这就满足了？”

　　被揭穿真相，周艺洋满面通红，无力的辩解着，“那时候年少轻狂，不懂得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嘛。”

　　他又说：“因为这件事，我今年落选了国家队的评选，不能继续参加奥赛了。”

　　周泽楷揉了揉他的头发，目光温和沉静，“现在要努力了。”

　　“我知道啦，会努力的，哥你放心。”周艺洋不好意思地抬着眼睛看着哥哥。

　　方锐跟杜明PK完觉得肚子饿，出来找吃的，路过客厅时看到两兄弟目不转睛盯着电视机，音箱里传来熟悉的荣耀技能音效，他快步走过去，挤到周泽楷另一侧沙发坐下。

　　“在看什么？”

　　“第九赛季季后赛微草蓝雨那场比赛。”

　　“哦~都多久以前的比赛了，看什么呢？”

　　周艺洋举手，“看卢瀚文那场的失误。”

　　方锐一听，熟的不能再熟的内容，顿时觉得没了兴致，看了看视频进度条，还有十几分钟就结束了，于是他去厨房把那些外卖热了一下，一会儿吃午饭。

　　结果那两兄弟居然认真的复盘起来，周泽楷用他那言简意赅的说话风格给弟弟讲要点精华，周艺洋居然勉强能跟得上他哥的思路，但他玩荣耀的时间实在太短，对其他职业没那么熟悉，即使明白了理论也得花点时间去消化。

　　方锐坐在餐桌旁边等得不耐烦了，放包子过去闹他们。包子兴奋地冲过去往兄弟两人身上扑，方锐在一边喊“吃饭啦吃饭啦再不吃饭饿死啦”，两兄弟终于停了视频，过来吃饭。

　　满满一大桌的菜，荤菜居多，素菜只有一盘白灼菜心，周泽楷忽然问：“谁订的？”

　　方锐也一脸疑惑，“不是你也不是我，难道是孙翔？我就跟他提了一句早餐来着。”当即拍了照片问孙翔，得到的结果是孙翔一张“一句爸爸一生爸爸.jpg”表情包，方锐把手机屏幕递给周泽楷看，周泽楷二话不说，接过手机开始打字：“还行，不过我觉得七海居的水煮鱼更入味。”

　　周泽楷喜欢吃七海居的水煮鱼，轮回人都知道。

　　孙翔吓尿，连忙撤回表情，文字回复：“这家也还可以，你先将就着吃吧，下次请你们去七海居。”

　　周泽楷回了个“OK”，将手机还给方锐，方锐翻了翻记录，得意地扬着手机：“杀器在手，还治不了你。”

　　周泽楷好笑地看了他一眼，帮周艺洋夹了块鱼片，“尝尝。”

　　“谢谢哥。”周艺洋饿了半天，狼吞虎咽顾不上抬头。

　　午后，周艺洋爸爸来电话问周艺洋什么时候回家，周艺洋躲在书房不肯接电话，还是周泽楷帮他回说晚上就回去，他爸爸这才放心下来。

　　有了之前的那番谈话，下午周泽楷主动陪弟弟玩了一会儿游戏，之后就拿出iPad让他看学习资料去，没收了账号卡。

　　周艺洋很顺从地接受了哥哥的安排，叫了包子窝一边陪着，默默在客厅演算题目。

　　方锐看着周泽楷安排好弟弟，径自朝卧室走去，很是震惊，悄悄拉过他问：“你干什么？就把他一个人放在那。”

　　“？”周泽楷茫然地看着他。

　　“你不是要去睡觉吗？”

　　“睡觉？”周泽楷不解，“帮他拿身衣服，他出了很多汗。”

　　方锐想起当时周艺洋进门时一身汗水热气腾腾，现在吃了饭洗个澡正舒服，这才放下心来。“我以为……”话没说完，周泽楷了然一笑，“你要想，也可以。”

　　“没想没想，我打游戏去，跟杜明约好了下午继续PK的。”

　　这一PK真满满一下午，兴欣众人在线，蓝雨的黄少天宋晓他们也都在，一群人两两作对，玩得很痛快。

　　三点时周泽楷被经理一个电话叫走，说是临时参加一个品牌活动，他作为彩蛋出现，只需要露面几分钟，很快可以回来。

　　方锐一听这消息，气得在游戏里追着杜明打，气得杜明嗷嗷叫：“经理把队长叫走了你杀经理去啊啊啊啊别迁怒我啊我只是个路人。”

　　“我不管我眼前就你一个轮回的！”

　　“迁怒要不得啊亲，你要实在不高兴就跟队长一起去嘛。”

　　“我又没车。”

　　“打车去，车费我报销！”

　　“我是打算去接他回家。”

　　“不用接啊，经理会送他回来。”

　　“闭嘴吧杜小明，你这样是永远都追不到小唐的。”

　　“别咒啊我大兄弟，为了你和队长，我可是牺牲了很多的。”

　　“那再牺牲一次。”

　　游戏里，杜明的剑客死在了方锐的气功师手下。

　　“嘤嘤嘤你太坏了我告诉队长去。”

　　方锐拍了拍手，无所畏惧，“去啊，让他来打我啊。”

　　“别别别，下次我去杭州请你吃大餐还不行嘛。”

　　“请小唐顺便带我的吧，不吃！”

　　“大哥，行行好，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嘛，有时候我也是能发挥作用的，比如队长有不想告诉你的事什么的，我可以告诉你呀~~~”

　　“哇，这就把你队长卖了，已经截图发你队长了。”

　　“我靠，撤回撤回撤回，你什么都没看见。”

　　跟杜明嘴炮一会儿，方锐心里的怨气是发泄出来了，但心里终究不是滋味。难得的一天，真正意义的二人世界，弟弟不吵不闹乖得很，本以为下午也可以愉快地在一起打打游戏说说话看看电视什么的，如今家里就剩他一个人，孤独的在游戏里打人，偶尔还得去看看弟弟需要什么，端茶倒水切水果的关心着。

　　方锐觉得自己很委屈，还没处可述说，郁闷得想捶墙。他刚一捶桌子，包子闻声跑了进来，嗅了嗅他，舔了舔他垂在一边的手，又在房间里四下看了看，找到方锐椅子旁边的位置，转了两圈趴了下来。大尾巴正好盖在方锐穿着凉拖的脚上，毛茸茸的很是舒服。

　　方锐忽然就心软了，觉得自己被包子治愈了，他蹲下来抱起包子的大脑袋揉进怀里，狠狠揉捏了一番，心肝宝贝儿叫了一通，包子开心地回应了他一脸的口水。

　　傍晚时分，周艺洋爸爸来接人，见家里周泽楷不在，不由安慰了方锐一番，临走时又主动邀请方锐跟周泽楷去家里吃饭，什么时候都可以。

　　叔叔的热情让方锐十分感动，他们两个人的恋情得到了双方家庭的支持，不管是周妈妈还是周叔叔，都拿他当自家小孩看待，让他不禁对两人的未来产生了更多的期待。

　　他当即给周泽楷打了个电话，“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是吧？”

　　周泽楷虽不知道方锐为什么忽然这样问，还是十分肯定地含笑着回答，“当然。”